暴雨下了一整晚，第二天清晨还在淅淅沥沥地掉着雨珠。
这种天气最讨厌不过，空气又潮又冷，车内开了暖风也难以消除精神上的寒意。挡风玻璃被水渍冲刷得一片模糊，刷雨器基本形同虚设，我靠着记忆将车倒进停车位，听见后方的位置传来嗤的一声轻响，不用说，又剐蹭在绿化带围栏上了。
医院停车场的地形设计根本就不合理。
正当我暗叫倒霉、蹲在地上查看汽车，一男一女各自撑着伞走到了我面前。
女人大约三十出头，留着又长又黑的发，在脑后高高盘起，秀气的脸上透出清减的倦意，有一种由内而外的优雅庄重的神态，令人印象深刻。我很快便从记忆中搜寻出她的名字，恩雅夫人，张玶的养母。不清楚为什么，我对她喜欢不大起来。
他们是来接张玶出院的，按照规定将他们带到院长那儿办手续，然后等护士安娜带两个人离开。
“您已经确定了吗？”我看着收拾书桌的院长，极为隐晦地问道。
院长叹了口气：“这是监护人的意愿，我们没有立场干涉。而且，”院长极为委婉地警告我，“何况恩雅夫人是我们非常重要的赞助人。”
“可是如果有什么差错……”我看到院长用一种警示的眼神看着我，立即识趣地闭嘴。
直到走廊的墙壁上再也看不到恩雅一行人的影子，院长才慢条斯理地回答道：“没有差错，不会有差错。正因如此我才放心让他走。”他推了推眼镜，玻璃镜片反射着蓝紫色的冷光，一如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，那时我觉得他是个严肃而睿智的人，现在也才明白他不过是替政局掩盖危机的小丑。我也是。
我是无辜的，我是主动的，我是有罪的。
院长说，张玶离开之后，六楼存放的克隆体等同于一块毫无意义的肉，得尽快销毁。于是我必须帮着院长作恶，亦或者说，明明没有人迫使我，是我的脚亲自走进电梯，又亲自刷卡来到六楼。
六楼的光线一如既往地暗淡，仿佛深处即地狱之端，头顶的节能灯管是从入口透来的一缕幽光。守门人双手抱在胸前，靠立在墙角。质感厚重的黑色大衣笔直地垂下，一直遮到小腿以上，他像一个颀长的影子，又像禁锢在此的黑色幽灵。
“你来了。”他说，脸上的表情仍旧没精打采，浓黑的眼像一潭死水，“今天来找什么人？”
我流利地报出一串数字编号，“病人已经出院了，院长让你把失效的身体注销。”
“啧。”他点了点头，一边抱怨着麻烦之类的话，一边嘴角却忍不住上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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