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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小地瓜,我找到你了》(1/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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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世道不太平。

  好在胡笳城是宝瓶州北部重镇,由于还未被那场如火如荼的战火殃及,加上涌入许多从南朝北窜直上的高门膏族,反而让胡笳城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繁荣景象。南朝覆灭在即,北庭以草原游牧居多,北莽王朝的户牒制度也就崩溃了大半,有没有路引已经无关紧要,乱世,怀揣着真金白银比什么都管用,想要进入一座城池寻求庇护,甭管什么身份,都得老老实实交出一笔不菲的过路费,过路费的多寡,往往又与那座城镇城墙的高低直接挂钩。此时,一名南朝士模样的男夹在人流缓缓而行,身边没有豪仆壮扈护送,那件象牙色的白缎袍早已蒙尘变灰,路上行人也见怪不怪,南朝无数世族弟都是这副掉毛凤凰不如鸡的狼狈模样,在逃亡路途,甚至许多美妾妙婢都亲自双手奉送给了手握兵权的北庭权贵。这名胡渣邋遢的男既没有佩剑也无佩刀,不过若是还有闲心去细细打量,到了一定岁数更为熟稔男女情事的妇人也许就会看出这男刮掉胡,会有一张极为英俊且饱经沧桑的脸孔。

  如今北莽上下充斥着一种大难临头及时行乐的风气,借着南朝世族落难的东风,许多喜好豢养面首的北庭富贵妇人,人人收获颇丰,不知有多少南朝年轻人成为她们的囊玩物。就像此时,一驾由两匹雄壮战马牵引的马车就掀开了帘,露出一张连人之姿都算不上的女面容,眼神游曳,如鹰隼捕捉猎物,一圈下来,选了两位结伴而行的弱书生,随着她伸手指指点点,车厢内那位粗壮丫鬟很快就去为主“排忧解难”,喊来八骑扈从的那位领头骑士,低声说了几句。

  那名骑士点点头,策马狂奔,毫无顾忌地冲散人流,到了那两名仓皇失措的年轻男身前,这名魁梧骑士高坐马背,轻轻旋转战刀,吓得那两人脸色雪白,等到骑士直言不讳说出自家主的身份和意图,然后用刀尖点了点那驾马车,两个年轻人稍有犹豫,骑士便冷笑着抽出战刀,两根手指摩挲着刀尖。两人很快就认命,跟随这名将军府上的骑士前往那辆马车,坐入车厢后,既有辱没家风的难堪,也有卖身求安的如释重负。还提着帘的妇人瞥了他们一眼,嘴角翘起,瘦胳膊细腿的,虽说手臂还未必有她粗,可这毕竟是读书人的滋味啊。她收回视线,望向那个方才惊鸿一瞥便无法释怀的修长背影,犹豫是不是再纳入一位男宠,不过当下已经略显拥挤的车厢让她打消了这个旖旎念头,继续前行的马车重新超出那人的时候,她想了一下,既然自己暂时没了那份心思,总觉得也不能便宜了城内那几位总喜欢跟自己争风吃醋的娘们,万一此人不小心沦为她们的幕宾客,那得多别扭?自己不要的东西,谁也别想得到。

  于是她让健壮婢女捎话给那队扈从,去宰掉那个前一刻看着挺舒服的男人。

  乱世人命贱犹不如太平犬,生死只在有些人的一念之间。身为一名实权将军正妻的她放下帘,竖起耳朵等待那种战刀刺入胸膛或者干脆剁掉脑袋的愉悦声音。若只是因为丈夫是宝瓶州的一员万夫长,她自然尚且不敢如此行事乖张,可当她男人是因为她的家族尊贵姓氏才坐上这个位置,那么在胡笳城,就没有几个人胆敢因为她当街掳抢几个难民“误杀”几个贱民而说三道四了。

  只是她等了片刻,还没有听到预期的美妙声音,疑惑地掀起帘,那名亲卫百夫长返回来到窗外,躬身后一脸惊骇道:“夫人,那家伙突然不见了!”

  妇人恼火道:“竟然逃了?那家伙两条腿还能快过战马的四条腿?!”

  百夫长的胆战心惊不是因为妇人的震怒,而是自己的诡谲遭遇,慌张解释道:“夫人,属下刚才已经冲到那人身前一刀劈下,可那家伙就那么凭空消失了!”

  妇人皱眉喃喃道:“白日见鬼了不成?难道是一位深藏不露的武道高手?没道理啊,咱们北莽江湖高手都在北凉那边拼得差不多一干二净了,就算有漏网之鱼,那也要么是继续在军任职,要么被南朝大族吸纳担任护卫。”

  妇人和她的家族虽然在宝瓶州本土势力是佼佼者,却也不至于狂妄到招惹那些传说飞来飞去奇人的异士,凉莽边境上那几场双方高手尽出的巅峰大战,虽然没有太多细节流传,但也让世人终于明白了一个鲜血淋漓的道理,战场上一个万人敌未必能决定一场大型战役的走向,但是两个三个,甚至是十数个武道大宗师的联袂出现,北莽两三万铁骑根本不够杀,哪怕是二十万大军想要推进一步,都会难如登天!可以说与北莽国势一荣俱荣的妇人脸色阴沉,咒骂了几句北凉蛮的冥顽不化,尤其是那个让北莽吃尽苦头的北凉王更被她骂得不轻。

  当妇人决定息事宁人后,摆摆手示意那位忠心耿耿的百夫长不用追究那人,放下帘,突然察觉到一阵不合常理的微风拂面,不仅是妇人,车厢内壮硕婢女和两名羊入虎口的书生都目瞪口呆,妇人这才发现自己身边坐了一位不速之客,她胸口剧烈起伏,波涛汹涌,艰难转头,看着那个正是先前那位风尘仆仆却难掩气质的古怪男人,坐在绣墩上的妇人不愧是出身豪阀的女,哪怕双拳紧握,微微颤抖,但脸上仍是挤出嫣然一笑,并且抬手阻止那名女婢回过神后的拼死护驾,微笑道:“这位爷,是劫财还是劫色啊?不管是哪一种,就冲爷这份让奴家深深折服的胆识气魄,便是两样都劫,奴家也都认命了。”

  男人一笑置之,轻声开口道:“让申屠夫人失望了,在下只想要胡笳石碑两城的地图,要很详细的那种。”

  妇人娇媚笑问道:“爷可是北凉谍?奴家胆小,万一给按上串通北凉的罪名,那可是要灭族的。”

  男人的神情似乎有些不耐烦,但语气还算和善,说道:“我的时间很宝贵,相信申屠夫人的命也很宝贵,在半个时辰内拿不出地图,我不介意……”

  妇人故作小女人姿态地拍了拍胸口,打断男的言语,楚楚可怜说道:“奴家怕死了啦,爷你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,为何要跟一个弱女过意不去?当然,两份地图对奴家而言,也不是太紧要稀罕的玩意儿,只要爷去了奴家府上……”

  下一刻,顾左右而言他的妇人就再也说不出一个字,因为她的头颅和身躯死死贴在车厢后壁上,如一张薄纸被钉入墙壁,整个人的脸色迅速由红润转为苍白再转为铁青,像一条被扯上岸的鱼,命悬一线。

  那女婢更是早已昏厥过去,如烂泥瘫软在地,生死不知。剩下两个好不容易从龙腰州逃亡到胡笳城的年轻人噤若寒蝉,使劲闭嘴,生怕自己一个呼吸都会惹恼了这尊来历不明的魔头。

  他们看到那男有些“心不在焉”的“怔怔出神”,仿佛是在感受什么,然后有些失望,回神后对那妇人平静说道:“可能我先前没有说清楚,我的时间比申屠夫人的性命,其实要宝贵很多。眨一下眼睛,就当夫人答应交出两幅地图,我数三下,如果得不到答案,那夫人今天就要被人抬着进入将军府。”

  即将窒息而死的妇人用尽最后的精气神赶紧眨了一下眼睛。

  她到今天才知道,原来一个人眨眼也是如此吃力的事情。

  最让她感到绝望的真相是另外一件事情,她真正的保命符,不是那明面上趾高气昂的八骑扈从,而是那个高人不露相的老马夫,实打实的二品小宗师,可车厢内这番变故,那名马夫从头到尾都没有察觉,期间她有意无意提高嗓音与身边男人“打情骂俏”,照理说以老人的二品境界早该洞悉发生在身后近在咫尺的事情,可结果是马车依旧稳稳当当前行。难道这个瞧着年纪应该还不到三十的男人是一品高手?北莽江湖有这么一号人物吗?北莽江湖不比蛟龙蛰伏远离朝廷的离阳江湖,没有什么秘密可言。

  盘腿而坐的男人没有任何动作,贵为申屠家族嫡女的妇人便能够重新恢复呼吸,男人平静说道:“申屠夫人,你的马夫曾经是二品圆满境界的武夫,用左手刀,可惜在四十岁左右脏腑受过严重的创伤,这些年以道德宗名贵药饵进补,才堪堪维持住二品境界,我有没有说错?”

  妇人脸色阴晴不定,将他当作了申屠家族潜伏多年的仇敌,对自己家族知根知底,否则如何能一口说破老马夫的底蕴?

  男人略带讥讽笑意说道:“之所以讲这些,是告诉申屠夫人一件事情,如果节外生枝,耽误了我的时间,让一座小小的将军府鸡犬不留,真的不难。”

  妇人倒抽一口冷气。

  她正襟危坐,卸去全部伪装,转头沉声问道:“这位公,当真是只要两幅地图?不杀我,也不在城内胡乱杀人?”

  男点了点头,然后闭目养神。

  马车到了那栋将军府邸外停下,申屠夫人本打算让老马夫去取地图,自己作为人质留在车厢,可那古怪男竟然自负到让她下车,甚至只需要让仆役送来地图,都不需要她再度露面。妇人难免咋舌,让那本该成为新面首的两名弱书生滚蛋,她则沉默着走入府邸,不到一炷香功夫便取回两轴北莽军用地图,毕恭毕敬递给那名依然坐在车厢内的男,后者打开地图,仔细浏览了一遍。

  申屠夫人壮着胆偷偷打量这位男,他的脸庞有着比北莽北庭男儿更柔和的轮廓,但相较原江南的男,又要多些棱角,故而可以称之为俊美同时却不给人阴柔的感觉,尤其是他那漂亮的双丹凤眸,细眯起观看地图的时候,尤为勾人心魄。男看完地图,闭上眼睛在脑里过了一遍,确定没有遗漏后,睁眼递还给妇人,微笑道:“申屠夫人很守信,府上四十余私军扈从都没有隐蔽动作。我现在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感谢夫人的借图之举,不过相信以后应该会有表达谢意的机会。”

  妇人一阵后怕,幸好离开自己男人书房的时候,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否则恐怕今日就会是府上很多人的忌日了。

  正当她感慨万分的时候,那男如同陆地神仙一般骤然消失。

  妇人突然笑道:“都说那北凉王不但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高手,而且还长得十分英俊,我想这位公哥比起那位北凉王,也差不太远了吧?”

  她如果知道此人正是北凉王徐凤年,一定会活活吓死。

  徐凤年一开始是在北莽南朝境内去大海捞针,但是很快意识到一点,他和红薯的孩当初也许不是选择直接南下避祸,而是反其道而行之,先北入北庭,再耐心等待并且寻找机会安然赴凉,于是他迅速北上。可即便孩真的在北庭,他也不知道这个孩到底是在大草原上,还是在某座城池。徐凤年只能凭借仅剩的直觉搜寻,极有可能一切都是徒劳,事实上如果他搜完胡笳城石碑城后,哪怕依然找不到,也必须启程返回。

  也许孩已经不在人世了。

  但这种事实上属于最大可能的“也许”,徐凤年完全不敢去想,不敢起念。

  徐凤年在胡笳城内漫步目的地走走停停,前一刻他可能还在僻静的酒楼屋檐下望着街上人流,下一瞬就可能出现在了某条有稚童嬉笑声传出的小巷弄里,然后就又站在某座不起眼的高楼屋顶。

  从正午烈日,到日头开始西斜,再到黄昏来临,徐凤年坐在了胡笳城西北角一处贫寒市井的破败古寺台阶上。

  一路行来,期望了成千上万次,失望了成千上万次,既便如此,他始终没有死心。

  徐凤年告诉自己,自己的孩,一定就在某个地方等自己,等自己这个对不起她们娘俩太多太多的爹。

  背后古寺荒废多年,不显佛气,只剩下了阴沉的光线。

  寺前有一大片空地。

  徐凤年正要站起身,看到不远处跑来一群孩,有三四岁,也有七八岁的,都是北莽最普通的衣饰装束,他们无忧无虑,手里大多扯着多半是他们爹娘自制的劣质竹骨纸鸢。七八个孩玩起了斗风筝,原江南一带,不论贫富,稚童也喜好放飞纸鸢,但那都是放风筝,不像眼下这群孩玩的是斗风筝,足可见北莽骨里流淌着的那种血性。孩手的纸鸢皆是长而方的薄板,从背后勒成瓦状,绘画简陋粗鄙,不拴尾而缚弦,凭借奔跑和强风放入空,嗡嗡作响,左冲右突,与其它纸鸢碰撞厮杀,若是缠绕在一起,便要相互割线,落败者就只能眼睁睁看着纸鸢坠落远处,再屁颠屁颠去捡回来。徐凤年抬头看着天空的斗风筝画面,怔怔出神,已经有几只风筝断线而落,有稚童哇一下哭出声,跑去寻找,那纸鸢不幸高挂枝头,便在树下哭得撕心裂肺。

  半个时辰后,到了吃饭的时候,在爹娘的呼喊声孩们陆续散去,斗风筝胜者如同沙场凯旋的将领,落败者则灰心丧气,想着回去从爹娘那边再偷些丝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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